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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古陵听罢,心下疑惑更甚,怎么又是大宗师?

    “这是何意?”

    凉守宫呵呵怪笑,摇了摇手中大扇,谄媚道:“自然是守宫的一片敬意。”

    这话古陵却是不信,虽然他不明白这个怪人为何频频向自己示好,但说出这种拙劣的借口,未免可笑,不得不让人多想对方是否别有所图。

    凉守宫两只眼珠子全黏在古陵身上,看得人直发毛,自己还未怎样,他反而一派羞涩地用扇子遮了大半张脸,让人着实无语。

    古陵脸上终露出不耐神色,却听凉守宫讶异道:“大宗师,您脸色不好,不是身体有恙吧?”

    心道这人还真是自说自话,自己分明没有应承他,他倒先叫上口了。

    “凉守宫,这称呼不妥。”

    年少的古陵不知道,面对朱砂两点凉守宫,要么以上位者绝对的威严震慑于他,要么就是生一张比他厚上几尺的脸皮。

    两者都不具备的又毫无防范的古陵面对凉守宫突如其来的一个虎扑,惊恐之下差点踩了自己的脚后跟,一把甩开牛皮糖,少年老成的表象再也维持不住,怒道:“你做什么!”

    “守宫给您号脉呀!”

    “我没病!”止不住额头青筋暴跳,古陵对自己之前听他闲扯的决定深感后悔。

    却不料,凉守宫恰有其事地故作沉吟道:“您难道没有觉得近来总是心律不齐,甚至会狂跳不止,还屡屡走神,无法专注。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多疑的种子一经发芽便肆无忌惮地循着阴暗盘踞在心房,古陵冷笑,“你知道?”

    “当然,此乃重症,若不对症下药,恐终生沉疴不愈。”

    古陵不说信也不说不信,只诱道:“那以守宫看来,我当如何?”

    凉守宫笑道:“我正有一卷驱邪纳福的画,您一看就能好个八九分。”

    这种明显诓骗自己的话,古陵一个字也不信,他心下存疑,势必要一探究竟,便故作着了道的模样,一脸好奇道:“哦?什么画?”

    凉守宫眉眼间一派神秘,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掏出画卷,慢慢打开,细腻光匀的卷面上一人蓝衣,广袖长裾,银白发色,不怒自威,绘图之人画技超绝,整幅肖像纤毫毕现,惟妙惟肖,仿佛稍有不觉他便会从画中走出来一般。

    好熟悉的衣饰。

    疑虑爬上心头,古陵沉吟,措神中瞥见自己身上新衣,一时心神巨震。

    冷窗功名,柜中旧衫,还有当日种种,一一闪过,最后定格在宫无后姣好冷淡的脸上:

    “这衣裳你从何处得来?”

    “我更衣的时候宫女说冷窗功名未曾置办新衣,我便想到寝殿里的衣柜中还收着几套旧衫,也不知是何人的,索性拿来穿了。怎么?有哪里不妥吗?”

    “没。”

    当日林中种种,一一再现,古陵有种直觉,自己发觉了师尊宫无后最大的秘密。

    他故作镇定道:“这画中所绘何人?”

    凉守宫似是没有发觉他的异样,眉飞色舞道:“这便是我烟都之神——大宗师。”

    大宗师?!

    不待他再问,凉守宫一声惊呼,古陵一看顿时大惊。

    只见那画卷之上栩栩如生的人物如同沾了水气一般,无端地逐渐模糊消匿,那五官衣着糊成一团,仿佛笼罩了一层烟雾,无法辨认。整幅画变得有了生命,每一丝变化那么微小,但看在眼中又是那么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“本宫的画!本宫的画!”凉守宫的痛呼也无法挽回画卷之上这诡异的演变。

    每一点墨迹乾坤挪位,又从一团烟雾逐渐显形,到得最后,哪里还有冷峻威严,高深莫测的大宗师,赫然只剩一副嶙峋的森森白骨。

    古陵和凉守宫除了惊惧再无他想,具是一身冷汗,突然一个激灵。

    静默,落针可闻的静默。

    也不知过了多久,凉守宫故作轻松地讪笑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一定……一定是上官圆缺对本宫……本宫开……开的玩笑……本宫这就……这就找他……他算账……”

    第27章

    烟都园子里的假山都以奇峰怪石堆砌而成,锦障叠翠,周遭绿水环绕,翠竹横斜,又因烟都本就建在山中,内宫之人便都称其为“山中之山”。

    青宫寻到一处偏远的园子已是日落时分,晚霞落在不远处的假山群上,一派玲珑剔透。这里的假山处在角落里,很是僻静安逸,他提了衣摆小心攀登,没走几步,便有一股暗香隐隐浮动,脚下石面上具是落英,给这冷硬的群山添上一抹娇俏的轻柔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在背阴处一个旮旯中,青宫寻到了人。

    平日从不邋遢的古陵不顾积灰,很是随意地坐在一块大石上,目光飘远,似是在发呆,手边摊着一卷画,上面沾了几片草叶。

    青宫忍不住轻笑,警觉地古陵回头发现是他,疑惑地唤了一声“师兄”。

    青宫摆摆手,也学古陵的样子席地而坐,笑道:“宫人说寻不到人,我便知道你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见对方面露不解,他又道:“师弟忘了?小时候你有心事又不敢对师尊说,总是偷偷躲这里,我曾来寻过你两次,当初也不过是急糊涂了碰运气,后来让我摸清了门道,也就不瞎找了。”

    “小时候……”古陵喃喃道,很多模糊的,清楚的影像闪过,个中滋味不甚明了,他眼神暗了暗,许久才打起几分精神问道,“师兄寻我可是有事?”

    “也没什么,不过是得了些稀罕的果子想给你尝尝鲜,冷窗功名里的人说一天不见你人影都急坏了,我就来碰碰运气。”

    “承蒙师兄挂怀。”

    青宫看他说了几句话还是无精打采的样子,知他心中有事,一时又无从开解,偏巧他瞥见那幅画,带着几分好奇,他捡起来细看。

    画上只有一具可怖的白骨骷髅,阴冷诡谲,青宫一惊,暗道是哪个古怪的画师好端端地竟然画这个。

    “师弟的画好生奇特。”

    古陵摇摇头:“不是我的,是凉守宫的。”

    “守宫叔叔?”青宫惊道,“他来了烟都?我竟不知道!他人呢?”

    古陵又摇摇头,想起今早他们两人都被这画的诡异变化震慑,凉守宫疯疯癫癫地一直说是要找那个什么上官圆缺算账,后来就丢下画不见了人影。

    青宫叹了口气道:“真可惜,好久未见,竟然错过了。”

    “师兄和凉守宫很熟?”

    “就是长辈与小辈之间的情谊,我小时候,那时你还未来烟都,有段时间师尊诸事缠身,就请了守宫叔叔来照顾我,你要是和他多相处了就会知道,其实他啊,最最平易近人了。”

    古陵想了想,带了几分探寻地问道:“那师兄,可知道大宗师?”

    “大宗师?”青宫诧异,“你从哪里听来的?莫非……是守宫叔叔?

    察觉有门儿,古陵很诚实地承认。

    青宫想想,道:“守宫叔叔偷偷告诉我说,偌大的烟都就是大宗师一生伟业的见证,他创立了这里的基业和传统,是烟都之人共同敬仰的神。”

    “烟都……神……”古陵喃喃,忽然一道灵光闪现,有如雷霆炸响。

    “吾创烟都一派之基业传统,一生汲汲营营,不过名利与剑道二物。”冷窗功名密室之中,那面石墙上的字一一浮现。

    古陵恍然,原来自己一身所学具是大宗师所创。

    此时,又听青宫道:“听说,师尊就是大宗师唯二的徒弟中的一个。”

    古陵惊诧:“师尊和大宗师……竟是师徒!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

    “致……吾……徒……无……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,哈……”这一刻,堵在古陵心头的疑惑被部分解开,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令人捉摸不透的困惑,如同一道暗涌袭卷着未知的隐秘奔腾而来。

    “师弟……你……”他这般忽悲忽喜的样子看在青宫眼中,更加忧心。

    古陵捡起那幅画,一边细致地掸落尘埃,一边安抚道:“我无事,师兄。累你跑一趟,我着实过意不去,现下天色已晚,我先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青宫点点头,便见他收好画几个身形起落,消失在翠竹之后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回忆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    情不迷人人自迷,一枝秾艳露凝香。

    唇舌之间的点点情意,缱绻深处的丝丝缠绵,朦胧醉意下整个感官似乎都被屏蔽,听不见雪舞风啸,看不穿情仇纠葛,只剩那么一个人炽热的气息在身上点了一把火,烧透灵魂心魄。

    宫无后像一尾缺水的鱼儿,无尽的窒息令他想要抓住些什么,他凭空虚握几下,却只是徒然。

    一只大手牢牢抓住它,紧紧包裹住纤白的手,让人无处可逃。

    过去,大宗师从不懂得温柔缠绵,就连一个浅浅的吻也吝惜施予。他的骨子里似乎天生镌刻着霸道,而他的爱也沉痛地只能让人被动承受。

    今夜,似他而非他,古陵逝烟仿佛褪下了冷硬的外衣,不再是烟都高高在上的神祗,他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。

    一吻罢,唇分之际,点点银丝仿佛是那断不了又脆弱不堪的情,古陵逝烟直到此时才正视宫无后的眼。